如果回到童年和爸爸道谢、道爱、道歉会不会更容易些？

　　不知道你的父亲是怎样的人，印象中，人到中年的爸爸们大多沉默寡言，不修边幅，想表达对子女的爱却又无从下嘴。

　　反过来，子女也是。在传统的家庭分工里，我们早已习惯了父亲是山一样安稳静默的存在，如今大家都一把年纪了，面对亲情和爱意，更加面面相觑。

　　借着父亲节的契机与大家分享四则可爱的父子故事，来自作家骆以军。故事记录了作为爸爸的骆以军，和儿子们的诙谐对话。

　　我说：“造词是吧？直接问我！你不知道我的绰号吗？living dictionary，活字典。”小子说：“我这是教育部国语辞典。”我说，“教什么部，直接问我。”

　　“等等，这一题我真的会，《发条橘子》！真的我说，你就这样写，你们老师骂你，你就说这是一部经典名片，导演是库伯利克，超的这一部。”

　　“北橘……南橘北枳。”他的表情真让我想到从前搞的——我不爱爸爸，我不爱妈妈，我只爱ipad。

　　我突然震惊，我坐起来：“等等，我加码。我说哈，一年份的拖狗尿，这他妈有四字成语有鬼了。”他查了：“yes，还真的有。爸比对不起了，一年不拖狗尿好怀念好落寞——鬼鬼唧唧。”

　　他查了，甘蔗颠子。“这是啥？”“教育部说是甘蔗的顶端。”他妈的，甘蔗颠子也可以，为什么发条橘子就不行？我想我可能是全国唯一一位为小学生造词作业想翻桌子的家长。

　　吮痈舐痔。蛮恶心的，但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那个字念吮，也就是肯德基广告，说吮指回味乐无穷，我以前都念允了。

　　从两天前起，小儿子就陷入一种非常痛苦的状态，照他的说法，他被同学们陷害，要去参选一个，其实我也搞不懂那是啥，类似好学生的比赛。就是在星期二的这天朝会，全班被同学陷害出来参选的好学生，都要上台做一段自我介绍和表演，总之对国中生来说不外乎唱歌、跳舞、吹弹乐器。

　　我建议他去看看日本的《超级变变变》。我跟他说，假装在另一个空间打乒乓球，还有慢动作，那个超厉害，还有一个找黑衣人假装李小龙飞踢的一只脚，那个也很厉害。

　　后来我就建议他上台说一段吴兆南、魏龙豪的相声，他超会记那些台词。他说，“我去说那个，现在的国中生他们会觉得你是怪咖，我会被霸凌。”

　　总之晚上他就一直祈祷明天放台风假，没想到后来台风真的来了，真的宣布放台风假了。小儿子说：“yes ，老天爷对我真好。”

　　我内心惊叹，这世上竟有这样让他像泥鳅溜滑过恐怖上台的事。原来他废柴的才艺是祈风祷雨，也就是《X战警》里气象女的特异功能吗？

　　我生命中有无数个，譬如明天要大考，或老师要抽人上台背课文，或任何我很恐惧害怕的场面，我做任何祈祷都没成功过，每一次可怕的大场面都风和日丽如期举行，甚至我总在一些不能出错的重要时刻都会遇到我自己也不敢相信的衰运从天而降。莫非我的儿子跟我命运相反，是个好运的人？

　　他说，我才不要！以前我小时候你还叫我去帮你签乐透，怎么会有这种父亲，想偷用儿子配给到的好运？

　　这个世界的人非常多，你在自豪自己的自由性格，心的宽阔。从少年时，走到譬如我现在50多岁了，应该有各种机缘认识非常多的人吧？但还是很有限的，就像太阳系，它也就这几颗行星，不像宇宙那么大，或有某些行星系围着一颗太阳的行星有20颗，但应该很少有上百颗行星吧？

　　这一路，我收到一些非常好的人，赠与非常高贵的情和意，那真的像血液颤栗荒野，有人邀你入明亮温暖之事，给予你内心感动。

　　我受过很多不必要的恶，那使我如今余生有限，觉得非常后悔，过去时光浪费在许多时刻，惊惧、猜疑、愤怒，自我内心辩解，摸不清为何我要遭受那些，但那都是无谓的浪费。像一颗星球和另外几颗星球间的引力或关联，其实非常有限。

　　其实你会遇到一些非常好的人，非常善良的赠与，这些人愿意将那美丽的风景交给你，一定是你有值得珍贵之处。要为这些美丽的心，回应时光里，你里头好的那部分。

　　小儿子说：你又是去淘宝跟不认识的陌生人买了石头，却只寄来空盒子了是吧？你就告诉自己，我不要浪费生命在这种不值得的人身上，对不对？

　　小儿子说：爸比，你可以按一个“要求退款”的功能，有一个选项举出原因，告诉网站管理员，卖家寄来空盒子，很简单的。和一个恒星会认识几颗行星，没有关系的。

　　“很多很多，虽然长这样，其实胆子很小。而且只要你有所爱的人，那就会变成你恐惧的源头。你会恐惧失去，恐惧她被伤害。或是说有时你在一个非常快乐的时候，你就会恐惧眼前这一切有一天就会破坏掉，变成过去。”

　　这时我意识到我正跟一只翅翼羽毛还没长齐，但已对天空飞行开始幻想的青少年交心，我很想告诉他，生命会遇见的，比你年轻时最恐惧最恐惧去推测的边界，可能还要难以觅料。你可能会被遗弃、背叛，掉入绝对孤寂，因为不可思议的不公义而眼眶炙裂。

　　你会努力越过一个一个坎，让自己更强壮，翅膀的每一次鼓动可以滑翔更远的距离。然后你会经历体会一些比较抽象的，如果不腐烂就是非常内在的词，譬如说爱，譬如说原谅、自由、鼓舞、相信、怀念。

　　但就如光从黑影中产生，你也会经历比恐惧还真实的这些词的相反一面。你会变得更强，比你能想象的要强许多。但没有用，你还是会被击毁，然后学习修复，重新再飞。

　　恐惧啊，就像演化之所以长在我们脸部的眼睛、鼻子、嘴。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了，你还是会用我不在你身边的那眼睛去看你会看见的世界，你会用我不在你身边的那种恐惧，整合你活着的每个选择。

　　就像我父亲不在了，但他一定无法想象，后来的我比他在世时的我展翼更大，更能实施不同的飞行方式。暴雨、闪电、漫天繁星或什么光都没有的黑夜，但那些大雁也不应侥幸能继续多飞一点，就不恐惧呀。

　　我心潮汹涌，想着这些我内心想对他说的，但我却像我一直是的那个父亲，豪迈地对他说：“儿子啊，只要有一颗废柴魂就无所畏惧啊！”